跟着朱熹去寻春

过了清明，就是谷雨，时令已是暮春了。

忙文字工作的人，也许头都难得抬起来多看几眼春色，这春色就悄然从眼前消失了。于是想起了朱熹的诗：“书册埋头无了日，不如抛却去寻春”，也想到了郑板桥的那句自嘲：“无枷无锁自甘囚”。是的，做学问的或写作的，都是在焚膏继晷，春天哪能眷顾到你呢?

苏东坡是个懂春天的人，某年正月二十日那天，他与二位学生走出书斋，来到郊外寻春，忽然触景生情，写下了这样的诗句：“东风未肯入东门，走马还寻去岁村。人似秋鸿来有信，事如春梦了无痕。”让人读后唏嘘不已的是“事如春梦了无痕”！是的，春梦是很艳丽的迷离，又是很浮华的泡沫，当你身上压着许多待处理的事时，这事虽轻重有别，但总是重如枷锁般地困住了你。如果能放下心来，就能融入到春光里去。春梦总是轻盈的，而且轻盈得稍纵即逝！

比苏东坡更谙春色的，是朱熹。这朱老夫子虽为谦谦君子，在春光的诱发下，他也压抑不住赏玩春色的渴求。朱熹在武夷山的九曲溪畔筑了武夷精舍，此处占尽武夷风光美，自然给读书写作减负不少，也可以劳逸结合，自得愉悦。朱老夫子把孔子的“逝者如斯”四字从《论语》里抠了出来，书刻在了六曲的响声岩上。朱老夫子乃一介宿儒，虽从政做了地方官，但他仍不忘寄情山水。他的性情沉浸于山水之中，春光总是在山光水色中跌躞，朱熹喜欢去嬉！要珍惜春天的大好时光，不要让眼前可享受的风光如眼前九曲溪水般，匆匆流失。

朱熹触景生情，即兴《出山道中口占》：“川原红绿一时新，暮雨朝晴更可人。书册埋头无了日，不如抛却去寻春。”山川原野一片草绿花红，到处是那么明媚动人，朱熹将衣襟一宽，就朝着山间小路去。长年累月埋头在书册里，实在没有完了的时候，倒不如把书簿抛下，痛痛快快地到野外寻春去吧！

朱熹是个宿儒，但他不是腐儒，而是一个性情中人。朱熹“寻春”的出发点是什么？是崔护当年寻的“人面桃花相映红”之春？明媚春光与秋千上荡着笑声的女郎，都能引发人们的愉悦，朱老夫子的寻春，应当有此向往才对。

说来也巧，文人们的寻春居然让后人有了响应。

朱老夫子刚出山道中，那随口而出的寻春妙句，居然被文坛晚辈许月卿给改得八面玲珑。许月卿《川原》这首诗，居然把朱熹的“寻春”七绝，改成了“寻春”七律！许月卿将朱熹诗第一、二句各改了一个字，“川原红绿”被改为“川原红紫”，“暮雨朝晴”被改为“暮雨朝云”，然后当中插入自己的四句：“灿若中兴红药相，嫣然何虑海棠嗔。天将好景烦吟笔，我自清时作幸民。”成了题为《川原》的这首诗：“川原红紫一时新，暮雨朝云更可人。灿若中兴红药相，嫣然何虑海棠嗔。天将好景烦吟笔，我自清时作幸民。书册埋头无了日，不如抛却去寻春。”

据史料载，许月卿（1217-1286），享年七十岁。朱熹1200年去世，明显可知他是朱熹去世17年后才出生的。这许月卿也不是等闲之辈，小名居然是“千里驹”！他受学于魏了翁（1178-1235），魏了翁比朱熹小四十八岁，这位官至工部侍郎后以资政殿大学士的师长，也十分推崇朱熹，可以说魏了翁是向许月卿灌输了不少朱熹的东西，当然不乏朱熹的诗词了。理宗时，许月卿赐进士及第，授司户参军。在江西担任提举时，治政廉肃，人号称他为“铁符”。宋亡后，许月卿衰服三年不言。后虽言，尝如病狂，时人称为山屋先生。谢枋得尝自题其门曰：“要看今日谢枋得，便是当年许月卿”。可见许月卿是诗词狂人，哪会敬畏你朱熹的“口占”?

总之，许月卿巧改朱熹“口占”为“川原”，还是令后人佩服的。我们再来说朱熹是怎样寻春的吧，你看朱熹是如此赞美春天的，朱老夫子倒是真的往诗中释放“正能量”了：“胜日寻芳泗水滨，无边光景一时新。等闲识得东风面，万紫千红总是春。”诗中洋溢着春天的快乐，春风处处皆扑面，春风吹得处处百花齐放，艳丽得万紫千红，生命力的绽放景致，触目皆是。

朱熹在武夷山的九曲溪畔建了武夷精舍，这里的春天景致若世外桃源，朱熹流连于此地，他四季都沉醉于九曲溪的风景中。朱熹的《九曲棹歌》应当是寻春的得意之作。特别是逆流而上到了二曲，娉婷的玉女峰笑看朱熹，朱熹心情大悦，提笔写下一句试问：“插花临水为谁容”？这一问，还真是应了“女为悦己者容”一说，至于娉婷玉女为谁容?这是亘古未有的答案，今人有谁答得上来?答不上来也罢，毕竟是山河设下的一局哑谜，人们坐着竹筏游玩，都是景中游人，更是时光过客，不妨仰起目光，多看几眼碧水丹山中这位高贵矜持的玉女，也不枉来武夷山“寻春”一趟了。

作者：□邹全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