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化根基植根于南闽阙里

这是好友李家林的第三本选集。我与家林自幼在同一个家乡长大。我们的家乡福建建阳，现在知之者不是很多，但明清时即被称作“南闽阙里”，那名气是很不小的。“阙里”是孔子在北方曲阜的讲学地，“南闽阙里”是朱熹在南方建阳的讲学地，以“阙里”名之，是把北孔南朱讲学的意义并称。

家林这第三本选集以《南闽阙里纵横谈》为书名，因书中文学、文论、文史及通讯等汇为一书，且全是关于建阳的描述，其文化根基则深深植根于南闽阙里。

家林是建阳数十万子弟之一。他两岁丧父，童年生活凄苦，母亲把他抚养成人。他少小就读于建阳景贤小学，高中毕业后到建阳水吉池中乡下小学任“编内代课教师”，不久调水吉镇中心校，教书前后十年。

1975年，家林因支援农村学大寨搞农田基本建设，所写通讯上了《福建日报》头版头条而被调到公社报道组。之后，也因新闻报道成果突出再调县报道组工作了三十年。这段工作经历贯穿了“改革开放”前三十年，他是这三十年间建阳风雨阳光、城乡迁变：一切大事新事难事乃至凶险之事最重要的报道者。这期间他曾先后荣获福建省首批“优秀新闻工作者”和闽北“十佳记者”荣誉，可证他的新闻工作是称职的。这项工作使他长期都在路上奔波，且总是处在不断接触和学习新事物的历程。此后他转到县政协文史委员会工作了三年，然后退休。这三年及退休后，他似乎不用那么奔波了，但一生都喜好学习的兴趣和求知欲停不下来，他在广阔无垠的文史领域有了更不知疲倦的驰骋。这本集子，就是他学而不倦、探索不倦的一种呈现。

前面讲到的北孔南朱讲学之地，此“讲学”不只是“讲课”而已，孔子与朱熹都吸纳了他们之前渊博的中华文化，选编出他们认为可以滋养后人灵魂的文章，作为国人的必读书而深远地影响了中国文化的传承。我是在知有朱熹其人之后很多年，才渐渐确认朱熹是孔子去世后至两宋最理解孔子的人，并最有力地继承了孔子和儒学文化。

20世纪早期，孔子与朱子均遭“打倒”。批朱必批“存天理灭人欲”，认定这句“朱熹说”是扼杀自由、灭绝人性的反动思想之证据。中国古典讲天人合一，天理与人欲是中国哲学很早就探讨的问题。《礼记·乐记》曾有“灭天理而穷人欲者”的描述，指的是泯灭天理而为所欲为者，认为有这等人，便“有悖逆诈伪之心，有淫泆作乱之事”。为了肯定人性有合乎天理的欲望，《礼记·礼运》讲“饮食男女，人之大欲存焉。”历史走到宋代，这是中国经济、科技、文化都快速发展的时期，同时又是遭遇北方金朝攻伐而山河破碎的时期，商业腐蚀了政治，歌舞升平与贪欲泛滥是与金戈铁马交织着的。朱熹与弟子们再次探讨天理人欲的对话便记录在《朱子语类》里。问：“饮食之间，孰为天理，孰为人欲？”曰：“饮食者，天理也；要求美味，人欲也。”在这里，朱熹已进一步把《礼记》认为的“饮食男女，人之大欲”都归为“天理”，而把超出“天理”之欲壑视为“人欲”。换言之，自然需求是“天理”，欲壑难填是“人欲”。即使放到今天来看，家常便饭是“天理”，公款海吃海喝是“人欲”。诚实劳动是“天理”，侵占他人是“人欲”。这欲望中实际埋伏着超出吃喝的疯狂欲求。今天，我们已无需仔细论述朱熹关于“天理与人欲”的论说对与不对。20世纪，科技、经济的高速发展与难填的欲壑交织在一起。其中最深刻危机就是追权逐利，背弃天理人性。于今怀想朱熹，我不能不因他为人间世道所作的思考而分享着一种同乡的自豪。同时也感到，在以往的岁月里，即使赞誉他的人把他的学说称为“程朱理学”，或称之“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”，我以为对他的认识也是不够的。

朱熹一生注释与撰著甚丰，其中将《大学》《中庸》《论语》《孟子》四书编在一起并加注。这《四书集注》在中国文化精髓的传承中为什么重要，至今都很检验当代硕博的眼睛。这使我警惕，我们是多么容易对身边的事物视而不见，纵然是极宝贵的，也可能会不以为然。家林生长于建阳，对建阳文史遗落在种种古籍或古人诗文中的踪迹，觅读探究，拾掇起来的写成文章，在这部集子里的也屡屡令人眼睛为之一亮。

此前，我曾见有人撰文说朱熹在全国各地建有数十所书院，在家林这部集子里看到他详细写道：朱熹一生亲手创办的书院有4所，全部在闽北，即在建阳的寒泉精舍、云谷草堂、沧州精舍和武夷精舍。此外，修复书院3所，曾往讲学的书院41所。并引闽籍史学家方彦寿在《朱熹书院与门人考》书中语：“纵观我国古代教育史，能有如此众多的书院与己有关，朱熹是第一人！”

又见书中写出辛弃疾曾四次到建阳会朱熹，并详细写出每一次会见的时间和谈论的话题。朱熹去世，辛弃疾闻噩耗悲痛不已，作祭文悼之：“所不朽者，垂万世名，孰谓公死，凛凛犹生！”有人以为，拿出孔子朱熹能救国吗？抗金名将辛弃疾面对的就是河山已失半壁的国势，他不知金戈铁马的重要吗？他更知人的精神的至关重要！这就是他哀痛朱子仙逝的原因。

书中对建窑建盏“前世今生”的追踪记述十分详尽。书中还有对蔡氏九儒家风、建阳雕版印刷的描述等等，还有一篇撰写当代优秀县委书记廖俊波的报告文学。不列举了。家林自幼在困境中长大，以建阳数十万子民之一，在走过少年，走过青春，而今走向渐渐年老的大半生中，有追求、有信仰。这本书的主题和他人生的主题是一致的，可以概括为对家乡的热爱、对求知的热爱。回首家林，自童年上学起，一直有这样一种“热爱”伴随他走到今天，依然乐此不疲，这就是值得庆贺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