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雪

雪终于来了。

建安（今建瓯）的雪像刚过门的小媳妇，总那么羞羞涩涩、遮遮掩掩，静静地、缓缓地到来。山还是黛绿的，路也是黝黑的，只是瓦房的顶上显得黑白斑驳。

建安飘下的雪，轻盈地落在肩上，俏皮地飘进衣领，钻到怀里，融入肌肤，点亮了天地，洁净了身心。

宋代的建州，没有温室效应，没有空气污染。建安雪会是浩浩荡荡，清清白白。试想宋人烹起建安雪，点盏北苑茶，那将是一场浪漫的事。

被宋真宗称为“儒雅循谨”的建安人李虚己，没有辜负这场雪。

李虚己曾任遂州知府、尚书屯田员外郎、尚书工部侍郎等职，擅长作诗填词，经常和其女婿晏殊唱和，著有《雅正集》二十卷。李虚己一首《建茶呈使君学士》将宋代建州人的浪漫与情怀，定格在千年前的那场雪里。

《建茶呈使君学士》

【宋】李虚己

石乳标奇品，琼英碾细文。

试将梁苑雪，煎动建溪云。

清味通宵在，馀香隔坐闻。

遥思摘山月，龙焙未春分。

李虚己煮雪煎茶品茗赋诗是为了送别同僚上任，煎煮的是宋代建安所产的名茶石乳。《宣和北苑贡茶录》中有载：“丛生石崖，枝叶尤茂，至道初，有诏造之，别号石乳”。作为皇家御贡的建州石乳定是上等好茶，李虚己自然不会怠慢。他选用梁苑雪来煎茶，或因雪的轻甘，或因雪的风雅。南朝谢惠连描绘梁苑大雪美景的妙文《雪赋》，被后世传为经典，后人多用梁苑雪来借指壮阔雪景。此时煎煮的，或是特指的梁苑雪，也可能是他处飘落的雪，然溢盏而起的一定是香、甘、重、滑的“建安雪”。

南宋在建州担任提举茶平常事的陆游，自是不会错过这么一场雪，他的七言绝句《建安雪》从孝宗淳熙年间飘扬至今。

福建路提举常平茶司设在建州芝山下，陆游在建州时落榻于子城护城河边的双清堂。宋时的皇家御茶园在建安县城东北苑里凤凰山一带。主管贡茶制造与上贡的陆游时常会到北苑。走茶山、品香茗，既是工作，也有休闲。兴致来了或许还会在御焙的别致之处住上几宿。

《雪后煎茶》

【宋】陆游

雪液清甘涨井泉，自携茶灶就烹煎。

一毫无复关心事，不枉人间住百年。

雪后的陆游选择了独自赴一场风花雪月。

茶灶是宋人在户外煮茶的用具，便携式的茶灶多为陶土烧制而成。即便算是轻巧，若居住在城内双清堂，羸弱的陆游也是难以“自携”，更难寻得一清静之处。我想，雪夜的陆游应是宿于凤凰山的御茶园。晨起的陆游在北苑的御泉井边架起茶灶，取一些净雪与甘泉，煮雪煎茶。生活中的烦扰与琐事随着茶铫上的白雪一起消融，与雪花起舞的是超然物外的馨香。

这场来自建安的雪，苏轼是错过了。苏轼唯有在梦中留住这场雪，选择入到梦里与建安雪进行一场约会。

《回文二绝句》

十二月二十五日，大雪始晴，梦人以雪水烹小团茶，使美人歌以饮。余梦中写作回文诗，觉而记其一句云：“乱点余花吐碧衫。”意用飞燕吐花事也。乃续之为二绝句。

其一

酡颜玉碗捧纤纤，乱点余花唾碧衫。

歌咽水云凝静院，梦惊松雪落空岩。

其二

空花落尽酒倾缸，日上山融雪涨江。

红焙浅瓯新火活，龙团小碾斗晴窗。

在梦里，松雪、新火、红焙、浅瓯煮雪烹茶，享受着“龙团小碾斗晴窗”，体会着“人间有味是清欢”，苏轼觉得意境仍有缺憾，于是“使美人歌以饮”。这样，有雪、有茶、有诗，又有美人在侧歌声婉转。

此景只能天上有，人间哪得几回闻。

我在心底默念，下一场建安雪吧。